野生动物铲屎官的一堂自由课 | 100 个有意思的人(32)
你想过吗,动物福利也有“五大自由”:不受饥饿的自由、享受生活舒适的自由、不受恐吓的自由、不受痛苦、疾病、伤害的自由,以及表达天性的自由。
“我接触动物的时候还可以。” 陈月龙说这话的时候,交叉着手,目光看向地面,“接触你们不是特别习惯。”
这是陈月龙在“一席”做的一场演讲的开场。他自称“野生动物铲屎官”,留着圆寸,后脑勺扎了一个辫子。他演讲的主题是:“一只野生青年的自我修养”。此后的二十多分钟里,他一直在讲动物。
现在也是,只要一聊到动物相关的话题,陈月龙说话语速就变快,一句连着一句,内容密度很大。但当话题回落到个人时,他立刻切换到了另外一种状态,往往以一个字的回答、有条不紊地终结问题。
打从陈月龙记事起,他就对动物有了兴趣。他在家里养过许多小动物,客人们将他家称为“动物园”,陈月龙自然就是“动物园”里的那名“饲养员”。小的时候,他真那么想过,去动物园做一名饲养员。那样,他就有大把的时间和动物在一起相处。
但爱好始终只是爱好,在 2011 年之前,他从小的那个愿望都还未实现。那年春天,他照常在一家生物公司上班,直到某天,朋友发来一条消息——北京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在招聘。北京野生动物救护中心在顺义,从他家到那里需要三个小时的交通。他记不起当时候是怎么准备那场面试的,但救护中心的面试官似乎更在乎应聘者有没有一直做下去的决心。
他说,他有,“我打算一直做这样的事。”那会,他 23 岁。而他的“饲养”生涯就这么开始了。
成为救护中心“饲养员”后的第三年,陈月龙多了一个新的身份,他意外地成为了“网红”。2015 年 4 月,他注册了自己的个人公众号,微信公众号的名字叫做“野生青年陈老师的咸盐和碎雨”,他在公众号上分享自己去成都的游记,自己制作水陆缸、鱼缸的经验,救护野生动物的经历,分辨不同种类的蛇的知识,以及揭露市场上的神龟骗局。
这些文章讲的故事里不乏专业知识,但是表现却不枯燥。他会在《一只鼬獾距离对岸有多远》里描述对鼬獾的救助与放归,用一篇《在南京,野猪和电动车谁更危险》去分析野猪的救助经验。
2016 年 12 月 15 日,陈月龙在公众号上发表了一篇“告别”文章,他离开了北京野生动物救护中心。一位名叫“杨林蔚”的关注者在那条推文下留言道:“告别后面是个逗号,陈老湿有话没说完,我们会等。”而这篇文章下面一共有 31 条留言。
他的公众号关注人数并不多,到现在,一共有一万来人。但他通过写作收获到了意外的关注和关心。他也有所感触,许多关注他的年轻人,最终投身到了和动物保护相关的行列,有一些甚至成为了动物园里的中坚力量。
在他看来,去救助那些受伤的、落入困境的、弱小生病的野生动物,也是在期待一个更加多元、开放和平等的社会,因为弱小的生命不一定是动物,也可能是人。“我写这些内容,也是希望通过自己的力量来丰富其他的人。”
两年前的冬天,他从北京来到了南京,成为了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野生动物救护中心救护团队的一员。从 2011 年到现在,十年过去了。然而直到今天,陈月龙都从未停止过“救护动物”。
未来预想图 × 陈月龙
Q:以你现在工作的南京红山森林动物园野生动物救护中心为例,救助动物回来之后,第一步会做什么,整个过程大致是怎样的?
A:救助回来后的第一步,通常是先带给兽医做体检,然后评估动物的状况,根据当时的状况,再来做后面的处理。在这之后就进行隔离观察,检测动物是否带有传染疫源。
我们会让动物单独在一个空间里面,观察它们吃的情况、粪便的情况、活动的情况等等。因为动物刚来的时候,只是做一个初步体检,一些外伤可以检查出来,比如骨折,但一些内科疾病,就会隐藏起来,需要单独的隔离观察。
野生动物救助回来之后,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它们的应激反应。有的动物拒绝吃东西,最后导致饿死或者脱水,有的比如说一些小型鸟类,它们的应激反应就是直接死掉。为了消减动物的应激反应,我们会做很多尝试,比如当我们检查的时候会用毛巾盖住它的头,笼舍也会提供更安静的且相对更暗的环境;之后再观察,如果一段时间后问题不大,我们就会将动物转移到更接近自然环境的区域。
救助回来后的动物也分不同的情况。有的救助回来后看护时间很短,恢复之后我们便会放归。有的则需要几个月,比如像骨折的伤。但还有的就需要长时间的饲养,这种我们就需要改造它们居住的笼舍,救护中心的笼舍随时在改变,我们根据不同动物的需求来调整。
Q:救护过程中有一个步骤是“丰容”,这一步需要做些什么?
A:“丰容”首先是面对一些需要长期饲养的动物所做的工作,在野生动物救护领域里面,这个概念比较新,国内也较少讨论。
我们每年会救助大量的鸟类,比方说每年可能会救助 60 只小猫头鹰。我们会将它们安置在一个笼舍里面,再搭一些架子,因为它们得有地方站。我们会尽可能多地搭建栖架,在挑选架子时,我们也会考虑材质,比如说太光滑的、不符合它们原本在野外生存特点的都不会选用,而是选用那些麻绳、树枝这样的材料。
栖架的数量我们也会有特别的布置,比如高的地方有几根,矮的地方有几根,阳光好的地方有几根,背阴的地方有几根,我们会尽量给它们有更多的选择。像猫头鹰在野外生活,落在树枝上会晃来晃去,我们在布置栖架时也会考虑到这一点,在架子的两头用绳子来固定,这样它们落在栖架上的时候,架子就会晃来晃去。
这些都是“环境丰容”的一部分,“丰容”主要分三大类:环境、食物和感知。但我们在实际操作上不会严格按照分类来行动,因为有些是有交叉的。最重要的还是让动物获得更积极的福利。
Q:动物福利是指什么?
A:这个词其实有些大,但对救护中心的动物来说,动物福利的内容包括五大自由,比如不受饥饿的自由、享受生活舒适的自由、不受恐吓的自由、不受痛苦、疾病、伤害的自由和表达天性的自由。这是救助动物过程中最适用的原则,没有人能够告诉你全部的细节,但在操作的过程中,我都会去问自己,这样的选择能否会给动物提供这五大自由,能不能带给它更积极的福利状态。
Q:一次救护行动的目的是放归,但在这个过程中会遭遇怎样的失败?
A:对于野生动物救护来说,我们失败的次数远远多于成功地科学放归。而我们的一次救助从我们接到一通电话的时候或者得知一个信息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远比想象中更早。
接下来,你需要不断的评估,思考如何给到它更积极的福利状态,再不断地改变操作。并且,在获得信息的同时,比如说给它体检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开始在脑海中设计它的康复之路。
当我们接触到的案例多了之后,我们就会慢慢形成一个意识,知道什么样的动物需要一个什么样的操作,它未来可能会是一个怎样的状况,然后去避免问题发生。比方说像有些个体,你要是每天去跟它打个招呼,跟它多待一会,你还在那儿看着它吃东西,一周之后,你一进笼子,他就飞过来追吃的,这样的动物我们就不能放归了,因为它的行为产生了问题,如果放归野外,它一饿就会去找人,但这对野生动物来说,本是不该有的生存方式,他们应该用自己的生存技能去寻找食物,然后自己生活。
所以我在操作的时候,会尽快地离开,减少打扰。少打扰是最重要的,打招呼和聊聊天这些都没必要。我们的救护工作并不是说把动物养活了就能放归,养活其实并不难。
Q:你一直提到科学放归,怎样才算科学放归?
A:首先,在放归之前要先评估动物个体的情况,他得拥有在野外生存的能力,我们才能考虑放归,比方说动物的病好了,它不携带任何传染病,并且行为上没有问题了,不会去追逐人了。其次,我们就会考虑正确的时间、地点和方式,比如有一些候鸟你可以在夏天放,但冬天就不要在这个地方放,因为它冬天要往南方迁徙,一放出来它都没吃的;然后像有的动物在晚上活动,就不能在白天放;然后,我们还得考虑地理上的分布,比如我现在在南京,就不能将一只雪豹放归,雪豹都是生活在青藏高原那边。
此外,我们还得考虑环境承载量,像金钱豹这种顶级捕食者,我们就要分散在不同的山头放归。方式上,我们会将动物装在运输箱里边,然后到了合适的地方,让动物自己走出来,而不是像网络上看到的,将鸟直接往天上一扔,如果它还未准备好的话,这个鸟就会直接落在地上。
然后,要避免那种仪式性的放归,比如搞一排笼子在那里摆好,十几只甚至几十只动物一块儿放,这肯定会超出环境承载量。还有些将鹰和鸭子一块儿放归,(这也要避免,因为)鹰本来就吃鸭子。
Q:对你来说救护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吗?
A:野生动物救护对于所帮助的那些个体来讲,毫无疑问是非常大的,可能决定了他们的生死,也可能决定了他们是否重新有机会回到野外。
但对于野生动物保护来讲,哪怕说我救过 50 只雨燕,这个数量对于物种的种群来说,依然微不足道。
至于整个的野生动物的保护,救助是一件非常小的事。但我同样也认为它其实非常大,因为能改变人对动物态度的,就是其他人对于动物的态度。
我希望把这些故事和案例讲给公众,是因为我想要展示的,是我们所做的野生动物救助和为了帮助这些动物所做的工作,而不是展示那些被救助回来的动物。
我觉得这是影响大众对野生动物态度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式,然后也是非常有效的一个方式。当人的意识发生改变时,才能非常积极地去保护野生动物。因为保护野生动物不是科学家的事,也不是高校博士或者保护机构的事,它应该是所有人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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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俊杰 | 编辑:赵慧
校对:李起光 | 微信编辑:吕姝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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